你来啦!
他看起来像是十天半个月没睡觉的样子,眼下的乌青浓郁。
脸上冒着胡茬,原本浅白的衣袍也沾上了灰尘,泛着点狼狈的墨色。
风尘仆仆,半点没有京城里位高权重的江大将军的模样。
他笑的灿烂明媚,指着后面马车拉着的满满一箱又箱新鲜棠梨对我说道:阿梨你看,你说过的。
要是那天我惹你不高兴了,便罚我亲自拉一车子新鲜的江南棠梨来给你赔罪。
你尝一个。
我都是带着叶子的,我亲手摘的,可甜的。
他从后面的马车上挑了个颜色最好看的棠梨,用怀里的绢帕擦了擦。
小跑到我面前递给我,那双手还残留着被棠梨树枝刮伤了的血色痕迹。
面前的棠梨,清脆水嫩。
我望向他,那双眼睛里是我这么多年来求之不得的浓烈爱意和万般珍视。
赤诚明亮,只有我一人。
从前的我或许会感动得一头撞进他怀里,然后相拥痛哭。
但是经历了如今种种,我只是觉得可惜。
又在自己安慰自己。
你看,好歹十九岁的江知野是真的很爱你。
我接过那颗棠梨,轻声问他:你知道为什么怀里原本我给你绣的那方绢帕不见了吗?
见我接过棠梨,态度缓和。
他笑着附和我:不知道,是阿梨打算给我换新的吗?
我就知道......那年中秋节晚上,你从西北救回来的那位白姑娘说绣的实在太丑。
你随手扔到江府的湖里去的,你如今惯常用的这条,是她绣的。
我没有看向他,而是望向手中的棠梨。
松了松手,棠梨啪嗒一声坠下。
摔在他的脚边,汁水四溅。
棠梨是新鲜的。
但是知野,我们的感情早就腐烂了。
我和江知野的感情故事太过寡淡。
一句简简单单的兰因絮果便就已经概括的七七八八了。
我爹是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将军。
那年平乱有功,先帝加封授爵。
我便跟着爹从江南小城来到了京城里。
我从小便爱吃江南的棠梨,连名字都是这个。
京城里没有,但是城外的普陀寺的山上有一片棠梨树。
我那时候馋嘴,又是自小被爹娘放养没个规矩。
从马厩里牵了匹马就往城外跑,站在高高的枝丫上够棠梨。
我就是那个时候遇见江知野的。
他是世袭将军府的小世子,我没见过这样尊贵的人。
以为他也是同我一样是来偷偷摘棠梨的。
我站在枝丫上,一会儿指挥他东跑西跑,一会嫌弃他摘的成色不够好。
他虽然武功确实不错,但最后他摘的实在是惨不忍睹。
我摇摇头,便分了一包好的给他。
我在京城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姑娘,你是哪家的小娘子?
我骑在马背上,风将我的头发打散。
我迎着光策马离去,风中的回答荡到他耳边:棠府独女棠梨。
初遇那年,我约莫才十一岁。
带回家的棠梨尝了两口,不好吃。
干涩无味,远没有江南的好吃。
不过这一趟也不算是没有收获,我找到了一个好玩伴。
江知野,人如其名。
性子野,我们俩经常在一块疯。
我记得我及笄那年的上元花灯节,他亲手给我做了一盏棠梨模样的花灯。
跟一众的兔子、牡丹的花灯比起来,滑稽又可笑。
他倒是自豪的很,拎着那盏花灯。
跨过人潮汹涌,走到我面前。
花灯里的光印在少年的双眸里,赤诚又明亮:吾钦慕汝已久,愿聘汝为妇,托付中馈,衍嗣绵延,终老一生。
我应了。
后来,先帝崩殂西北边境叛乱。
我的父亲和他的父亲在镇压时双双战死沙场。
这天地浩荡间,徒留我和他相互取暖。
阿梨,我们再也不要分开。
我看着怀中泣不成声的他,哭着说好。
我不想在家中提心吊胆,陪他一同上战场。
叛军围困,我率队救他突围。
粮草短缺,我千里驰援供他无忧。